即便是習慣了油價動蕩的業內人士，過去兩年油價的變化也令人心跳。價格多年高位運行之后，暴跌至極低水平，然后開始觸底反彈。整個行業的資本支出削減，成本直線下降，效率主宰了這個行業。

主要產出國的政治環境也不穩定，俄羅斯、伊拉克、利比亞和南蘇丹這些國家是重要的石油生產國，它們都面臨地緣政治問題。同時，巴黎氣候變化協議的簽署也給化石能源的未來打了個問號。此外，電動車技術一個世紀以來首次迎來飛速發展，這也給石油需求中很重要市場——交通領域——帶來了技術競爭。從開采成本到資產剝離，這個行業的未來正面臨多重不確定性。

但是斷言石油已死還為時過早。電動車確實發展迅速，并將繼續增長，電動機的清潔高效加上良好的消費體驗和硅谷公司技術加持，這些都在促進電動車進一步發展。不過盡管看上去如此振奮人心，到目前，電動車依然只替代了全球0.01%的石油需求。

過去兩年的情況也再次提醒我們價格的重要性。在國際能源署，我們對未來石油需求的預測一直在不斷調高。具體來說，目前石油的實際需求比我們在油價100美元每桶時做出的預測要高出200萬桶每天。從中國SUV車型的暢銷到美國汽車銷售的增加，消費者對低油價做出反應的例子數不勝數。但是展望未來，情況還是更復雜。石油需求不會大跌

技術進步和能源政策會影響需求的變化軌跡。國際能源署的《世界能源展望2016》顯示，與乘用車相關的石油需求會在未來25年下降，考慮到接下來25年全球會新增多達10億輛汽車，這個預測還是非常驚人的。其中一些汽車會是電動車，但主要還是使用更高效內燃機的汽車。

一個經常被忽視的事實是，乘用車只在全球石油需求增長中占較小的比例。接下來幾十年需求的增長主要來自其他方面，包括非個人乘用車的交通領域需求，化工領域、船運、航空以及重載卡車等，這些新興市場會穩步發展，收入不斷增長，融入到世界經濟之中。

例如，從2009年至今，飛機旅客已經增長了50%。此外，從電視、冰箱到電動車，這些現代消費品的制造供應鏈遍布全球，而它們都需要用內燃機支持的運輸工具來運到全球各地。

另一個未來數年石油需求增長的主要因素是現代社會的標志之一——塑料。全球社會和政界都在推廣可回收包裝袋，但是40年來這一努力的效果僅僅抵消掉塑料需求一年的增長量。單是化工行業對石油需求的增長量就比未來電動車替代的石油需求要高。考慮到這些因素，在現行政策下，未來幾年石油需求依然會穩健增長。

能源政策可以對此施加影響。氣候變化的議題不僅是以氣代煤，能源轉型會影響到包括石油在內的所有化石能源。在滿足氣候變化目標的“450情景”(譯者注：450Scenario，一個大氣溫室氣體濃度長期穩定在450ppm左右的構想)下，全球石油需求將在2018年達到峰值。此后到21世紀20年代，全球的石油需求將逐年下降，日均石油需求每年下降90萬桶。那么問題就變成了在不考慮全球性衰退的情況下，這種需求下降是否可能發生？會對石油產業造成怎樣的影響？

國際能源署的“450情景”不是真實預測，它是為了表明為達到氣候變化的目標，需要做出哪些努力，而非各國真正的行動。換句話說，它是遠遠超過現行政策的假設情景。在這種假設情景下，石油需求的增長會受到三種因素的影響。

首先，一個強有力的氣候政策會在接下來幾十年內大大加速電動車的落地，到2040年，電動車要比現行政策下預計能達到的數量多五倍。這需要長期連續的政策支持，在電動車自身具有競爭力之前給予多年的補貼，同時還需要電池技術和充電網絡技術設施不斷進步。

其次，不管有多么時尚，僅僅電動車并不足以將石油需求降到符合氣候穩定的水平，依然會有數以億計的內燃機活躍在市場上，尤其是卡車用的內燃機，這方面的能效標準需要加強。交通系統也要變得更加智能，比如通過公共交通系統和擁堵費的方式來減少駕駛行為，通過高鐵來減少短途航空旅行。這些措施雖然沒有很大的技術挑戰，但是社會和政治困難不容小覷。

最后，為了達到遏制石油需求增長的目標，還需要其他如生物質燃料、氫能和能效技術等技術共同發展。這些是油氣產業自身的技術和管理的自然延伸，可以使石油公司向低碳經濟體轉型。在可預見的未來，全球石油需求有可能達到峰值，從氣候變化角度來看這是值得的，但是這需要遠遠超過現行政策的措施來推進。“投資+創新”決定行業未來

不管政策和技術不確定性如何影響投資前景，有一個結論是確定的：石油行業需要持續在上游進行投資。大部分上游投資不是滿足需求的增長，而是為了來代替現有存量的退役。但是如果氣候變化政策影響較強，這將會改變投資的模式和規模；并且交貨期長、資本密集度高的項目很容易受到質疑，上一個周期的教訓要引起注意。

2008年金融危機到2014年油價暴跌前的這段時期是油價高位維持的時期。由于油價連續多年在100美元到110美元每桶之間平穩波動，或許不可避免地產生了穩定的假象。這期間，資本投資持續上升，上游項目的成本也不斷上升。對行業未來戰略至關重要的大型項目出現了拖期、超支和技術不達標的問題。

這個行業必須快速發展來掙扎求生。大的石油公司即便在高油價時期其回報也是下降的，同時需要大量資本投資來維持逐漸停滯的產出。一些主要的石油生產國很明智地把一部分高油價的意外之財放在主權財務基金中，平衡財政預算所需的油價在不斷攀升，而他們口中的經濟多元化政策卻并沒有實施。當時，這個行業從未看上去如此光鮮，但隱患同樣不小。

諷刺的是，并不是氣候變化政策或者電動車終結了上一個周期，讓行業迎來痛苦但必須的調整期，而是油氣行業自己的創新和技術進步帶來了這個結果。油氣行業經常被視作是典型的“傳統經濟”，行業里一些巨頭的名字已經存在了超過100年。盡管如此，它也證明它同樣能夠進行顛覆式創新，比如將大數據和數字化技術應用到日常運營之中。

最重要的顛覆式創新就是頁巖氣的壓裂技術。盡管它引起的討論也很多，但是它逆轉了美國本土能源供應，對未來的影響和重要性難以衡量。僅僅十年前，美國能源政策討論的主題還是油氣進口不斷增加，能源依賴國外，關于能源獨立的政治口號在政界和深夜喜劇節目中被視作笑談。如今，美國石油進口迅速減少，天然氣實現凈出口，美國業界笑到了最后。

然而要記住，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在這個十年的前五年里，美國每年在油氣上游項目的資本投入比俄羅斯和中東加起來都多。即便在2015年前，快速地邊干邊學和技術進步也讓成本在高油價的環境中始終保持穩定，而行業的其他環節都在與成本攀升作斗爭。最終，產出的快速增長或許是油價崩盤最重要的原因。

或許未來回顧，過去的這兩年將成為對行業帶來豐富經驗的兩年。連續兩年投資減少20%是石油工業史上史無前例的情況，通過注重提效，改造舊項目，過去十年的成本上升被抵消掉。美國頁巖氣正處在產量飆升的階段，它也引領了這種變革：兩年之內，頁巖氣項目的開發成本減少了一半。

當然有擔憂認為當投資復蘇之后，成本會再度回升，這樣的擔憂是合理的。但是有一點毫無疑問，過去兩年里相當部分的成本下降是結構性的，并且可以繼續保持下去，它是技術和管理一起作用的結果。石油產業的數字化帶來了更好的鉆探效率，更高的回報率，更低的停運率和更高的產能利用率。頁巖產業已經受益于更長水平段的水平鉆井技術，更精確的“甜點”(譯者注，sweetspot，指頁巖氣富集、易于開發的區域)定位技術和多井墊塊鉆井技術，這些都優化了運營效率。軟技術和硬技術也許同樣重要，比如關注項目改造、流程精簡和標準化這些管理變革。同時，主要的石油生產國政府正在新的目標下變革能源補貼政策，并對有增長潛力的非石油產業進行投資。

盡管也有對石油行業技術競爭的時間和強度的分歧，但是毫無疑問，這種競爭正在發生，問題是什么時候，而不是有沒有。往前看，行業需要保持技術引領和專業管理。美國頁巖氣革命在快要失去資本投入的時候發生了。主要的國際石油公司借了超過1000億美元來支付股利。主動投資者正在提出將氣候變化政策的影響融入到行業戰略中。

由于堅持創新和勇于面對挑戰，油氣行業在20世紀的起起伏伏中不斷壯大。為了在21世紀保持繁榮，石油行業需要保持效率和專業，繼續堅持創新，并增加對新的可持續技術的戰略投入。

文/Laszlo Verro；譯/韓舒淋

(作者為國際能源署首席經濟學家，譯者為《財經》雜志記者)